舒國治：台北的好，究竟好在哪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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舒國治：台北的好，究竟好在哪裡

【聯合報╱舒國治】 2010.12.22 10:32 pm


近數年我聽到好幾撮外地的、本地的、本地移居大陸的、大陸移居本地的人們，說及台北的好；像什麼台北的房子不高，人與人的距離不那麼擁擠。像大家輕聲細氣的，沒見什麼兇霸悍惡的模樣。做什麼事都講禮貌，毫不爭先恐後。像買東西、吃東西的物價亦不算很高，而獲得的享受居然還頗高（當然房價例外）。

其實台北許多優點，常伴隨著它的缺點。像台北人比較鬆散，沒太有效率，於是它的優點是閒，是不急於將房子弄得更高；但同時也造成他對於宵小的無可奈何，結果只好裝上鐵窗鐵網以示防盜，其實宵小依然橫行，而鐵窗鐵網徒然成為大家搖頭嘆醜的必然目標。

台北人愛打理家園，愛乾淨；也有禮貌，也會輕聲細氣；於是台北變漂亮了，變小巧了，而台北人也嬌了。這種種是優點，但也伴隨著對大自然相當隔閡的缺點。先不說他們怕蟑螂、老鼠，也因為怕蚊子隨時備著防蚊膏、防蚊噴霧等法寶。正因為對自然的不夠靠近與敢於對它做調適，於是台北近處有那麼多高山，照說山澗瀉流下來的水應該這也一條那也一縷才對，卻偌大一個台北，竟不讓諸多可能的涓涓細流引導與浮現，於是每隔一陣子遭逢大自然怒吼，便對四地竄出來的巨流大水感到驚怖極了。

說台北好，必須先說它的人口不多。僅二百多萬。也於是所有的事物皆不至太滿。「鼎泰豐」的排隊，二、三十分鐘便能吃上。同時像「鼎泰豐」這樣的名店優舖所幸台北沒有太多，再加上台北的旅館不夠優好且價格不低，於是外地湧入台北的人總算不多，這造成台北輕閒不擠、交通不堵車、計程車隨時空著等你。

但台北最教我個人滿意的，是它的某種很難言傳的、有點破落戶似的卻又南北雜陳中西合璧的民國感那股草草成軍、半鄉不城又土又不土的人文情質。故我在台北與同樣背景的人眾聊天、談文論藝，自陶淵明李白至美國公路至東洋劍道再至義大利火腿再至Bob Dylan，最能左右逢源。也覺得這個城市仍舊有些可愛的窮相，雖然早已鋪陳了很多鄙陋的富裕假門面又增多了很多的勢利鬼，但終究是一塊不錯的小家小田園。

而在台北要持續過得好，我的經驗是，要有玩心。於是你不妨要多有玩伴；一同坐茶館的，一同騎自行車的，喝紅酒的，聊音樂的，聊旅行的，聊歐美日的，同桌吃飯的，聆演唱會的（不知Dylan真會來台否？）。

你在台北來往的人愈多，則台北應該愈有意思。這就像太多的城鄉，空氣新鮮、居住寬大、風景清美，卻和人的相與無法太多，這是很可惜的。

台北的玩，許多是戶內的，哪怕是爬陽明山也會耗一些時間在土雞城裏，而遊烏來也會多待在溫泉池子裏。

然這些戶內的玩，已很精彩，已很吸引無數的外地客人。在台北的好，有部分是接待外地客人；像故宮的特展（宋代的「大觀」或「南宋紹興」），像有些學術研討會，像電影節。說到電影，台北近年已是一個頗能鼓動年輕人自由創作的製片中心，而不少原本就有上電影院習慣的市民，每幾個星期便想找一部台灣片來看，他們說到前些年的《練習曲》，前一陣子的《第四張畫》，以及這幾天人人在談的《茱麗葉》，竟然口沫橫飛，興高采烈。其實電影早就是台北人走進暗黑室內的遠方旅行，五十年前已然；只是現在更加多了優質的國片。

台北於我，一來是我生於長於的地方，是故鄉，感情很深又很能行雲流水的消受它的好；而一來它亦很有限，偶也讓我膩，像是它怎麼如此教人受不了，秋天不落葉，冬天不下雪；年輕時我多麼的想離開它，走得愈遠愈好。它一點也不予人想像力，做為少年青年我覺得都悶死了。確實是這樣，直到今天，我還能覺得台北猶好，常在於我會到很多異地跑動（到國外，到台灣東部），也在於我埋首在一些藝文或茶酒之間。更在於我沒有在台北購屋置產、謀求功業政績，於是太多所謂的台北煩惱大可以不繫心懷也。（作者為作家）

【2010/12/21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